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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11月11日,厦门工艺美术学校建校30周年校庆 左起:张晓寒 杨胜


忆恩师张晓寒先生


口述者:杨胜

采访者:许武扬

时间:2020—2023年 

地点:筼筜咖啡馆、泉州德化悦瓷楼、厦门晓春别苑、语音微信。


七十多年前,厦门鹭潮美术学校(现在的厦门工艺美术学院)是我青年时期学习和工作过的地方,也是我遇见恩师张晓寒先生的地方,更是一生难忘的地方。

1952年,15岁的我考上厦门鹭潮美术学校。那年从晋江石狮出发,坐马车到安海,走过五里桥到水头镇,再搭泉州往厦门的长途汽车,赶在下午从集美学村转小汽轮到厦门第一码头,走到厦鼓码头搭小舢板上鼓浪屿。从早晨七点出发,到下午五点才到鼓浪屿轮渡,过了街心公园沿鼓新路走到八卦楼学校。接待我们的是陈志宏老师,他是美术研究班的学员。办好手续,交了7元学费和膳费,就被带到办公室地下室的学生宿舍,每人一张床是四块木板拼成,地板是沙土地。放好行装去厨房,西边的平屋里有三位职工,凤姑和她丈夫坤玉,还有管伙食的邵树都老师。膳厅是朝西的地下室,摆着十几张方桌,凳子不够,大部分同学站着吃饭,学生每月轮流到厨房"帮厨"。洗澡在西侧靠近二中方向小坡路的围墙边,水井旁搭个小屋就是浴室,四季都用井水冲凉。办公室对面的平地是操场,也是开大会的场地,办公楼右边大柱子挂着书法家罗丹先生写的校牌,他是厦门印刷厂老板,也是学校董事会董事。 

1953年夏天,张晓寒老师从北京来校,担任我们三年制国画山水课老师,我在课堂上认识了这位江苏靖江籍的恩师,他是厦门工艺美术学校的开拓者,也是我们永远怀念的老师。 

当时三年制课程丰富,国画课(山水画、花鸟人物画)由杨夏林、孔继昭、张云松授课;素描课是蔡高嵩、郑光耀;水彩课是李其铮;图案课是叶峰、熊培贤、叶近勇;文艺理论是许霏校长;语文课是苏祖德;俄文是邵循岱;音乐是江吼;政治课是马力。我特别喜欢杨夏林、孔继昭、张晓寒的国画课,大家则偏爱李其铮的水彩课,陈志宏、张幼培他们都是李老师的高徒,水彩作业全校一流。我偏爱国画,这让张云松老师多了些关注。

有天张老师看了我的作业说:"星期天上午带作业到宿舍找我。"他住在八卦楼东南角二楼,一楼是素描和水彩教室。 

周日我准时去了,他的宿舍很简陋:一张单人木床,铺着素色土布床单和被褥;画桌是两张课桌拼成,还有几张学生用的小木椅;窗台上摆着碗筷、竹壳热水瓶、洗脸盆;东面门边堆着书,墙上挂着吕凤子的人物画,还有只印着红旗的搪瓷杯,既当水杯又当漱口杯。不管谁来,都没茶水招待,有水也没多余杯子。

张老师看了作业,久久没说话,只用手在画面上比划该补什么、舍什么。他让我把作业排在地板上,问我喜欢哪张,又问:"你家在哪?为啥学画画?"我说老家在晋江石狮,那里有八百年的姑嫂塔,来厦门要过古石桥。从小爱画画,画茶杯、椅子,养鸽子画鸽子,见啥画啥,来学校才知道国画,觉得好玩。良久,老师说:"不好玩,画画很辛苦。" 之后他鼓励我:"你现在像刚学走路,前路长,要努力、有信心。有机会上学,要懂得珍惜。"又问我读什么书,我说在看《芥子园画谱》和《六法论》。他就讲"气韵生动"是理论,得反复实践才懂。那天他反复强调要多读书,"多读、多看、多想、多画"这几个字,成了我一生的座右铭。 

他说:"有空随时来找我,我这里有书和画册,多看就知道该怎么画、追求什么。"还拿了两本常带在身边的书给我:一本旧拓本《石门颂》,让我每天必写15分钟,一天不能漏;另一本是俞剑华的《中国古代画论类编》,说他自己常看。后来张承锦、林秉坤找他学画,他也会介绍书给他们,还叮嘱:"不读书,过的是不一样的人生。" 

1957年我要去北京学习,将《石门颂》还给张老师。他说这是心爱的字帖,早年花了很多功夫临写。还说:"写字画画是'养心',字画是表达'心境',不只是技法,更重要的是人品修养。一代人的书画艺术,能体现民族、国家、时代的面貌。" 

张老师说过:"泉州江加走木偶,世界无人可比。"他对福建的工艺美术品、闽南建筑、惠安民俗都很关注,尤其喜爱德化白瓷和何朝宗的瓷塑观音、达摩像。

1953年寒假,我邀张老师去石狮。先到泉州开元寺,路过西街小店,店里满是木偶头、道具、服饰,他挑了两个木偶头坯和一个白脸小丑木偶头,这成了他后来的教学示范品。 

我们先坐人力三轮车到惠安洛阳桥,他说这是古代"四大名桥"之一,古称"万安桥",近千年历史,站在桥头赞叹工程伟大,历千年不垮,还讲了蔡襄主持建桥的故事。之后在桥头排档尝梭子蟹,他说这是第一次吃这么鲜的海鲜,第一次见梭子蟹,感慨"你家乡路边的小吃真好"。 

当天从泉州坐四座位马车到石狮,快晚上七点了。蔡清艺、洪纯恺、许自纯等同学,备好大钓白炖大白菜和地瓜酒招待,师生相聚的情意,至今常回味。

第二天一早去看姑嫂塔,这座南宋花岗岩石塔有八百年历史,是石狮面对台湾海峡的地标。他听了塔的凄美传说后说:"你们的先辈为生存离乡背井,远走异国,要珍惜这份情怀,感恩先辈。"回厦门后,他画了幅《姑嫂塔》浅绛山水画。 

张老师教国画时,总强调中国画是有深厚文化的传统艺术,要求我们既要练笔墨技法,又要多读书、多看画,学习、继承、发扬传统。

50年代有人主张用西方绘画改造中国画,他觉得不对。当时中央美院把中国画系改叫"彩墨系",他说"否定优秀传统艺术是极端错误的"。布置作业时,要求从临摹古代佳作入手学传统笔墨,但不反对学西方先进科学的东西。他说:"学习传统和培养写生能力相辅相成,临摹古画掌握传统手法,不能忽视和否定。" 

从1953年上他的课起,他就教我怎么读画、欣赏好作品、学习运用技法,通过看历代名画提高审美。这些让我受益太多。对校外美术爱好者,他也常鼓励出去观察自然、感受美,要求学生深入生活,锻炼观察力,学会"抓典型",增强形象记忆力和表现力。同学们爱听他讲课,爱看他示范,他常说:"多动笔,别怕失败辛苦,搞艺术不是一两天能成的,学无止境。" 


20世纪50年代 张晓寒与学生合影八卦楼 第二排左三张晓寒


我留校任教初期,他常提醒:对学生作品别轻易发表意见、动手修改,先要理解学生的立意,不然容易误导。他看作业不随便点评,像第一次看我的作业那样,先去欣赏。他说:"作品好坏,作者都有立意主题,不明白就乱说话,会害人。"所以很少改学生作品,除非学生把画带到他家,也多是在旁边示范。他说:"我教方法,方法要活学活用;对老师的意见要分析消化,别没听完就改,不好。" 

1952年学校招生不严,学生年龄悬殊,十五六岁的少,二十到三十岁的多,还有不少三十到四十岁的,有的头发白了已结婚生子,专业水平差距大。有部分是美术研究班学员,像陈志宏他们,林以友还在《厦门日报》发表过连环画;也有不少没基础、对美术没兴趣的,就想毕业后有份工作。 

我常听张老师和杨夏林、孔继昭他们讨论怎么教这个特殊班级,他说要"因材施教",按不同情况个别辅导,觉得这方法适合艺术教学。他告诉我,教专业课用"因材施教"有必要、有效果,实施中还要灵活。比如1957年的王彩珍,录在工艺美术班,他发现她有音乐天赋,就让她转去音乐班,后来她成了厦门歌舞团著名琵琶手。 

他对没美术基础的同学说:"学会准确临摹、写美术字、懂基本用色,有一技之长就能生存。"后来很多同学去铁道兵团,不久调到行政部做美术宣传,边工作边提高,成了合格的美术工作者。他说:"因材施教对谁都好,要灵活,从实际出发。教学不能脱离现实,不是培养画家,是让他们能适应工作,有谋生本事。" 

学生爱听他的课,主要是基础差的能听懂、没压力。他对不同程度的学生要求不同:对没基础的耐心从入门教,让他们多看画册培养兴趣;对有基础的要求严;对有天赋的格外用心辅导。比如有学生爱写意山水,他就顺着倾向引导。他要求学生练中国画的"线",说这是国画本质,值得研究一辈子。

提到吕凤子的用线,他说:"线条构成骨架造型,没线难成画。"他教运笔用墨、上色辅水、渲染留白、水带墨水破墨、调墨选纸选墨等,都一一示范。示范时说:"看清楚我的用法,学法、用法、破法。'学法'要成自己的'法','用法'是自己的法,最高是'无法',求天真自然,境界不在笔墨;别画得像我,那是失败,要有自己的个性追求。" 

老师讲美学很生动,幽默又严肃,要求我们提高品格修养。他说:"不懂美丑,怎么画好画、写好歌?"觉得美育对培养学生、提高修养、提升幸福感都很重要, “审美是人的本性,每个人都具备,只是需要学习。” 

在八卦楼时,他常一边教我画画,一边讲书画欣赏。他说:"不懂审美,再有钱也难精神富足,不会幸福。"还说:"美术老师先要让学生懂审美,知道美丑,明白生活不只是生存。"让我多听音乐、读书当日常功课,送我两本旧书摊买的书:解放前的朱光潜《文艺心理学》和《谈美》。他说:"爱美不用刻意,看山看海、读书听音乐、赏画看建筑,都能净化心灵,养成高尚人格。

1956到1957年,他常傍晚带我从鸡母山散步到菽庄花园。有次他看月色潮涌、听海浪,吟哼作诗,回家后画了大写意《日光岩》,几笔浓淡墨色很精彩,落款题上傍晚的诗句,印象极深。那段时间他常和我说怎么提高艺术修养:"学画画先学做人,懂审美、懂生活、提高鉴赏;不懂这些,生活单调无趣。"他引用丰子恺的话,说人有"食欲、色欲、知欲、德欲、美欲",追求美是天性。那年他又从旧书摊买了丰子恺的《护生画集》和《缘缘堂随笔》送我,让我慢慢看,品味人生。 

他崇敬丰子恺,常给同学介绍其诗画,说丰先生是人格高尚的画家、文化人、杰出艺术教育家。

1957年我到北京,常跑东安市场和琉璃厂旧书店,带回一袋子书,到鼓浪屿就直接去鸡山路10号张老师家,他见了很高兴。那天饭后他讲黄山谷的诗,引用其名言:"人不读书,则尘俗生其间,照镜则面目可憎,对人则语言无味。"黄庭坚是北宋书法家、文学家。文革时没事做,他建议我临黄山谷的字帖,我学了一阵子。 

明代画家里,他推崇沈周,身边有本《南画大成》,一函四册他只有一本,还拆开分给同学临摹,强调要多看古画。"明四家"、"清四僧"、"扬州八怪"他都推崇,常介绍给我们。他说早年在西安也临过沈周的画,刚到厦门多画浅绛山水,后来画风变了,更水墨淋漓。 

现代画家他喜欢黄宾虹、吕凤子、贺天健、潘天寿、郑午昌、李可染、刘海粟,常给学生介绍。当时荣宝斋有贺天健的木版水印画,学校有资料,我们临了不少。

特别崇敬吕凤子、黄宾虹,收藏了两幅黄宾虹的山水画和两幅吕凤子的人物画。50到60年代初,家里常挂着,还借给我挂着学习。有回他说:"这两幅画送给你。"我说不能要,这是他的心爱之物,该留着教学。真不知道这些画后来还在不在!后来我要去香港,他送了几幅自己的作品,还有枚"行万里路"的印章,那天叮嘱我早点回学校…… 


调整办学方向

        1955年我毕业后留校任教。三年校园生活结束,近百名毕业生的分配成了学校的大难题。 那年厦门刚解放,百业待兴,可近百学生找不到工作。只有十几人分到工作:张瑞琳去中国新闻社福建分社,洪丽文、白秋吟到福建人民美术出版社,杨湘贤去福建新闻制片厂,吴伟程到《厦门日报》当美编,郑锦溪去厦门五中教美术,刘长奇、洪淑默到厦门印刷厂,陈志宏、黄振福留校行政,我和陈文星、林维全留在新成立的创作小组(我还兼国画课)。剩下90%的同学等着分配。巧的是1955年国家建鹰厦铁路,招上万民工,三年制甲、乙班几十名同学都报名去了。

        1957年铁路竣工,张幼培、苏夏火等留在铁道兵团或地方铁道部门。三年制的有了着落,五年制的毕业后咋办,还是没谱。 

        当时学校开支、教师工资靠董事会资助和学费,1953年起就有经济危机。社会在对资改造,商界人士自身难保,经费没保障,加上学生分配问题,学校发展到了瓶颈。 

        1956年,学校要么继续办,要么关门,许霏、杨夏林和老师们都愁坏了:停办,几十个学生咋办?继续办,没经费,学生毕业还没出路!

        1957年,杨夏林副校长被划为"右派",没了管理权,下放到厨房劳动。那段时间,张老师常晚上八九点钟去杨家,孔老师端出花生米,俩老同学为办学的事聊到深夜。张老师说:"办学只能自救,靠不了别人。"可大家都不知道咋自救,心情沉重。 

        杨副校长夏林最怕停办,急着说:"停办了,对不起张霞、李其铮他们,还有罗丹、林采芝董事,大家好不容易办起来的学校就这么关了?"张老师觉得董事尽力了,不能再为难,也不能等他们救。既然绘画路走不通,社会需要工艺美术人才,就该改办学方向,走自救路,培养工艺美术人才。

        杨老师担心改方向后没了绘画科,违了初衷,可不改学生没出路,学校也活不成,心情复杂,又无能为力。

        许霏校长也知道不改不行,认真听了张老师的意见,支持改方向,可他不是搞工艺的,没把握,不敢定。

        张老师态度明确:"办工艺美术学校也能保留绘画专业,继续培养绘画人才,但得认清现实,培养纯绘画人才,学生毕业没出路,学校也难活。办学要考虑国家、社会的需要。" 讨论来讨论去没结果,张老师觉得不能只说不做,得赶紧试验。学校随时可能停办,我记得他说:"走自己的路,自力更生,不能等,要抓紧时间。" 

        有回李其铮老师和他聊天,说到学校可能解散,李老师突然说:"张老师张老师,你到哪里我跟你到哪里。"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意思,可这话也反映了当时的处境。大部分老师观望,因为缺专业教师、资料教材、教学环境,学生也没兴趣学工艺美术。张老师急得很,一边听杨夏林的意见,一边催他和许校长落实改方向的事。 

        那段时间,张老师自己找资料,常去浮屿市图书馆、中山路新华书店、思明南路"古旧书部",几乎每周日下午两点去,到关门才走。买到了雷圭元的《新图案学》、线装旧书《饮流斋说瓷》,还在地摊淘了不少旧书,总算有了些教学参考资料。 

        1956年初,他和许校长、杨夏林、李其铮讨论学校去向时说:"中国工艺美术门类多,很出色。全国十大传统工艺,福建占六个,还有不少独有门类,是工艺美术大省,办专科学校条件好,不怕学生没出路。全省上百家工艺厂急需人才,我们有责任培养能设计、能劳动的年轻人,政府和厂家会支持。我们自己办实验厂,生产自救,就不怕没饭吃。"他觉得德化陶瓷、福州漆器该单独办专业学校,传统创新需要学校配合,培养能设计、能生产、能创造财富的人才,肯定受欢迎。还说:"有目标、有人,就办得成。"建议边改边试,马上成立实习工厂,初步计划是: 1. 找工艺美术人才(民间手艺人); 2. 搜集福建工艺美术资料,联系工艺厂,安排专业老师调研,建立合作关系; 3. 挑选有兴趣和才华的学生,培养工艺美术骨干; 4. 设置工艺美术课程(培训班); 5. 招收工艺美术专修学员; 6. 设实习车间; 7. 筹办校办工艺美术厂; 8. 联系省手工业管理局,争取支持。 

        这些建议得到许校长和杨老师支持,张老师立刻行动,挑了几名优秀学生,又请了民间艺人,组起教学和工厂骨干队伍。

        最早跟着他搞工艺美术的学生有黄秋山(木偶)、蔡清艺(雕塑)、陈清河(竹编)、黄衍南(雕塑)、黄亚细、庄安仁(泥塑)、吴允长、翁秉龙等,后来都是校办厂技术骨干。

        当时请来的民间艺人有厦门彩扎艺人柯石头、德化陶瓷雕塑艺人陈国安、泉州刻花纸艺人徐耀坤、漳州木偶雕刻艺人许盛芳、泥塑艺人蔡福祥等,他们配合教学,辅导实习,传手艺。有的既是艺人也是学生,比如徐耀坤,既教剪纸,也学绘画基础。

        首批十多位校办厂技术人员是张老师的得力助手,为学校转型出力。最早的厂长是王世友,张玉都协助,工厂按计划生产,产品内销还参加广交会和省市展览。

        记得有次张老师和蔡清艺、黄秋山聊天说:“你们搞不好,我就得卷铺盖走人。”当时他们刚毕业,张老师对他们寄予厚望,还说过:“我可以喘口气了,起码有助手了。”那时学校    没专业工艺美术老师,张老师就建议开工艺美术课、造型课,自己承担五年制和培训班的课,同时筹办实习厂。叶峰老师教图案,毕业于上海美专,积极支持他,还搜集资料给他。 

为找教学示范工艺品,张老师常去中山路“厦门文物商店”,嫌贵只看不买;常去鼓浪屿龙头路34号华夏古玩店,晚饭后就去,老板曾钦帧很热情,我们看得多买得少,他仍招待茶水。 张老师为学校买过两件豆青大盘,曾先生知道是教学用,还打了折,后来成了朋友。曾先生有幅清代改琦的《仕女图》,我们常去看。张老师还有个收旧货的朋友叫阿憨,收到好东西中午就送到鸡山路10号,张老师买过些便宜的小物件当教具。大家开玩笑说:“卖破铜烂铁的都是老师朋友。”往事历历在目啊! 校办厂越办越好,规模扩大,领导动员老师支持,绘画科老师没课时就去车间画彩蛋、木板画、竹板画,画彩蛋成了热潮。 

        事实证明,改方向、培养工艺美术人才、生产自救是对的,学校不仅活下来,还发展了。校办厂产品国内畅销,广交会上也受国外客户喜欢,化解了危机,还添了光彩。早期校办厂在鼓浪屿安海路36号“番婆楼”,后来搬到龙头路“风行照相馆”对面,番婆楼是起点。 这时候,校办厂引起福建省手工业管理局局长郑太初的关注,省手管局和学校开始深度合作。 

        1956到1957年,张老师开了工艺美术课,办了工艺厂,招了培训班学员,为办工艺美术学校打了基础。他和大家一起把厂办得红红火火,用实践告诉大家,轻视工艺美术是错的。那时我真觉得,他把学校当自己家了。 郑太初第一次来参观,肯定了学校改方向的做法,支持建校办厂,说学校贯彻“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方针、培养能设计能劳动的人才,已经初见成效,还说对校办厂很感兴趣。 

        郑局长多次找张老师聊德化陶瓷的传统与创新。张老师对德化瓷业的关注,学校里没人比得上。他跟郑局长讲德化陶瓷的辉煌历史和当时的问题:“先辈留下的遗产太丰富了,白瓷高贵典雅,世界第一,要保护、继承、发展,贯彻毛主席‘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的方针。德化现在最缺创新,创新要人才,要有本事、有思想的设计人才,要重视老艺人,发挥他们的作用,特别要培养青年‘造型’人才。”他还强调,工艺美术人员要学“经济、实用、美观”的设计原则。郑局长很支持,希望多去德化看看,让学校为德化培养青年陶瓷专家,为福建陶瓷出力。他俩聊得投入,没茶没水,从何朝宗聊到创新,再聊德化的未来…… 

        郑太初再来时,张老师让我陪他参观校办厂,看了竹编车间,顾问许其骏老师是位有本事的老艺术家;还看了彩蛋车间,有顾一尘、石延陵、孔继昭、王仲谋、熊培贤等国画老师。那天回家,张老师高兴地说:“学校有希望了,就靠‘手管局’了,这是天大的机会,他们有兴趣就有希望!”他又高兴又激动,那情景我忘不了。 

        为让老师们重视工艺美术教育,郑局长组织老教师去德化陶瓷产区考察,孔继昭、石延陵、李其铮、叶进勇、王仲谋和张老师都去了。郑局长告诉张老师:“学校为福建工艺美术培养人才,方向对了。” 后来省局派了干部、著名篆刻家周哲文和漆器世家高炳庄驻校一个多月,每天跟张老师到校办厂了解教学和生产。张老师说:“学生下厂实习,艺人手把手教,学习兴趣高了;艺人手艺好,让学生知道自己不懂工艺美术,改了轻视民间艺术和艺人的错思想;也让他们明白,工艺美术工作者得有全面的绘画造型能力,实践出真知。”他还说蔡清艺他们的作品能当榜样。当时请柯石头来教彩扎,柯先生普通话学生听不懂,张老师就晚上帮他备课,白天陪他上课,用实践教育引导学生。 

        1957年,国家精简机构,我们学校和厦门歌舞团、芗剧团合并成“厦门艺术学校”。有回郑太初局长说,省局准备接管学校,让张老师多提工艺美术专业教学的意见。

        1958年,福建省手工业管理局正式接管,改校名为“厦门工艺美术学校”,设陶瓷、雕塑、商业美术、绘画四个专业。 

        1959年,省手管局接了北京人民大会堂福建厅的装饰任务,把窗帘、餐具、茶具设计交给学校和德化瓷厂。学校号召全校师生和校办厂全力投入迎国庆十周年活动,魏锡公书记和许霏校长牵头,按省局要求按主题设计。大窗帘由石延陵、顾一尘设计,定稿后交莆田刺绣厂做;陶瓷餐具茶具,省局组织德化艺人许其泰、许其章、林质彬、苏金诚和我,去江西景德镇、湖南醴陵考察,还去上海宾馆看餐具使用要求,收集资料后按主题设计,定稿后由德化瓷厂生产。这次任务完成得好,受了省手管局表扬。 

        1959年8月28日,福建省工艺美术展览会在北京团城开展,魏锡公书记、张老师和我参加布置,张老师是顾问,指导布展。展览受毛主席、周总理、朱委员长等称赞,周总理说“福建第一”,朱委员长题词“巧夺天工”,我们还受到郭沫若、李一氓、陈伯达等领导接见合影。同年还在北京故宫午门办过展览。 

        1959年,王耀华任学校党支部书记,魏锡公调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王书记完善了教学大纲,推教改,要求老师讲课有讲义、有示范图,贯彻“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方针,支持发展校办厂,让学生下厂实习成常态、制度化。他重视教师队伍,提倡青年老师向老教师学,老教师帮青年老师,还号召师生每周半天义务建校劳动。

        六十年代初,为了更好的学习环境,在王书记推动下,学校开始筹建鼓浪屿内厝澳新校区;同一时期,张老师去江苏参加全国中等美术学校教研会,作为重要发言人,讲了《中国画与工艺美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