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见新晴
——忆采访晓寒先生
文/李世平
一九八○年二月,我还是《厦门日报》见习摄影记者,便被派去采访张晓寒先生,这也是我第一次采访拍摄著名的书画家。那时,我才十八岁,没经验,心里很紧张,见到先生竟然不知该问什么,但先生很随和慈祥,主动问我的工作、学习和生活情况,反倒象个记者在采访我了。渐渐的,我也恢复了“真面目”,无拘无束的和先生聊天了。
1980年晓寒先生与李世平合影
先生此时刚刚告别了人生那一段不堪回首的艰难岁月,被“平反”重获“新生”,所以心情特别好,和我说了很多话。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虽然遭受了那么大的打击和不公平对待,损失了那么多美好的时光,但他一点也不怨恨谁,反而以很感恩的心态,庆幸自己还能活下来,并畅谈了他对艺术人生的理解和未来的创作计划。我现在还记得先生解释他的名号“晓寒”的寓意:拂晓前是最寒冷的,只要挺得住,再坚持一下太阳不就出来了吗?艺术困惑时是这样,处于黑暗时世的人生也是如此。先生这何止是在谈艺,简直就是在诠释自己的人生信念啊。可惜,我当时太年轻,无法完全领会先生这样深刻的话题。
当我完成采访并拍了照片后,先生说:“小李子啊,你这么年轻就参加摄影工作,又喜欢书画,我很喜欢你,如有时间可以经常来我家画画嘛。这对你的摄影创作也很有帮助的”。我当时也很兴奋,放下采访本和相机,向先生个鞠了一个躬,还学古人双手抱拳做了一个揖,算是拜师了。先生哈哈大笑,随即辅了一张四尺全开的宣纸,略微思索一下,便挥毫画开了:开篇草草几笔,再稍加渲染,便见茅亭隐逸,树丛摇曳;然后饱蘸淡墨,扫出了山峰,其间似有云雾飘绕,飞瀑直下……这是一幅在先生画作中篇幅较大的水墨山水画,通篇仅用一支毛笔完成,线条多中锋,运行轻盈,使转圆浑灵动;渲染多用侧锋,利用散毫与宣纸的自然磨擦,产生出疏朗和疾涩的墨韵,并用“水破墨”法,让水渍浸透,使墨相清透丰润,富有层次。画作无一着色,却水气氤氲,清澄脱俗,一派欢愉闲适之貌。先生自己对这件作品也十分喜欢,自言自语:“很久没这么舒畅作画了,很好,很好。”说完,在右上方题写了“雨过见新晴”的图款。我想,这件作品应该就是先生此时心境的写照了,便忍不住说:“老师,这幅画送给我行吗?”先生说:“这幅画只用水墨,没着色彩,你还小,看不懂。”我急了,竟没大没小的说:“老师,我五岁就学画画了,怎么会不懂?”先生笑了,提起笔补写了“赠世平同志”几个字,还挂在墙上看了许久。我知道,这是先生一件不可多得的心爱之作,它不仅仅是一张精彩的水墨山水画,更流露了先生“雨过见新晴”、开始新生活的愉悦心情,也记录了中国艺术家在一个非常的年代里所特有的心理历程。
雨过见新晴 张晓寒 1980年
从此以后,我经常到先生家,看他画画,听他讲话。每次到先生家,先生总会微笑着站在门口,说:“小李子,来啦。”二十八年来,尽管我搬了好几次家,但先生《雨过见新晴》的画作却从未离开过我,总是悬挂在我家中最显著的位置。面对这件略已发黄的画作,我总是会想起先生那令我着迷的闲适宁静的书斋生活,我的心境也常常随之受到感染,时光便也平和自在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