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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老师当向导 

文/林小龙


一九七六年重阳节过后的第三天。秋雨淅淅沥沥一直下到傍晚还不停,真是百无聊奈。突然大宛叫我,说张老师让我们去看画。有戏了,我和大宛立即兴致勃勃冒雨赶到鸡山草堂。

一进书房我就迫不急待地问:“是什么画呀?”老师刚吃过晚饭,坐在藤椅上抽烟。他笑了笑故作神秘地朝东墙指了指。因当时电压低,所以在昏黄的灯光下瞧不太清。待走近仔细一看,不禁兴奋非常。哇,这是画虎溪岩呀!大前天才去的,画得这么像(),仿佛让人置身其中,画中还有我和小马呢!在画前的这一刻,我彻底呆住了,只有五体投地的佩服;佩服什么已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只有下意识的晃着头两眼直直的盯着那幅画……。

大前天,正是重阳节,我自告奋勇当向导,带着老师和林生兄一行六七人由天界寺北坡下山,然后由“先露一芽”的大石旁,开始攀爬虎溪岩。当年这里是厦门警备区部队的驻地,一般百姓不允许进入的。先生说他到厦门二十余年也没有上过虎溪岩呢?这次我偶然找到一条小路可以绕过军营,于是我在前面开道,林生兄、卢乾兄、天枝兄则在先生一侧保护,前呼后拥仿佛醉翁亭畔的欧阳修。虎溪岩上秋高气爽,古木参天,板桥引路,山门揖客,虽寺院已毁,荒草遍地,但棱层绝壁兀立当空,气势雄伟,峰回路转,古道曲折,十分优雅,更听山鸟幽幽,西风簌簌,好一派唐诗、宋词的遗韵。先生不时发出感叹之声,时走时停,有时还侧回头走一遭,当时连速写也没有勾。我以为先生一定是看见景观破败不值一画吧。然而,先生却兴致很好,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喝着地瓜酒,脸蛋红红的,突然站起来,扫视众人,而后朗声道:“四美具,二难并,人生一块耶!”我们受到他的感染,高兴的欢呼起来,声音在夹天径中和着林涛声在沟壑间共鸣。师生的感情是那样的亲密无间。



虎溪夜月图  张晓寒  1976年


想到这里,我不禁又往画前凑了凑,只见先生用刚毅的中锋线条和侧锋的斧劈皴在画中横斜上下,构成画中的动势,随着敷染的浓墨点和双钩的夹叶点的跳跃,使画面柔美活泼,这一刚一柔的配合,迅速造成画中的趣味来。只见实处醉墨淋漓,空虚处神彩奕奕;彩墨中赭石色和花青石青的对比以及调和,从视觉上和感觉上都有宋人的遗风;加上长款题跋不仅让画面气势增长,而且书画合璧更见文气!这些都体现先生驾驭画面的娴熟技法。但先生的可贵之处则在胸中的万卷书里,他以独到的眼光和心灵的感受,将看见的景物去粗取精,用美好的心灵将这破落的景观恢复成往日的胜景,没有博大的胸怀和气魄是做不到的。整幅画寥寥数十笔,在内容上丰富而不   嗦,在气势上雄健而不失雅趣,上承古人,而不失自我,下启来者,多有文彩,这才是先生资质过人的地方呀!

我告诉大宛兄说:“此画如同《溪山行旅图》、《万壑松风图》甚至是《清明上河图》,仅此一幅,后无来者了!”

大宛兄说:“一峰兀立迎皓月,今古同心见此图。是一幅难得的虎溪观月图啊!”

我俩自说自答,都忘了有老师在旁边,幸好先生宽宏大量能够包含。他只是拍拍我们的肩膀,说:谢谢你们带我去了这么好的一个地方。

时间又过去十二年,又是重阳过后好多天。我去医院看先生。他病了,住在医院里。只见他瘦了很多,精神也不如从前好,但他仍然耐心的听我讲述漳州的太武名山来。我说:等您出院后,我还当向导,去游南太武。这下他脸上露出了笑容,不断的点头。我知道他有很多画要画,有很多事要做。他多想战胜病魔,走出医院啊!

后来,我再也当不成老师的向导了。许多未画的图要靠我们这些后辈努力去完成!

    

原稿已失,戊子春三月重写于南湖耕读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