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

忆舅父

     ——为晓寒先生逝世二十周年而作   

文/缪宝谦 黄步扬


青山绿水春永驻  云松晓寒华夏魂

舅父张云松,艺名张晓寒,生于一九二三年,一九八八年在厦门病逝,享年六十六岁,我是晓寒先生唯一的外甥。舅父比我年长十一岁,在日冠侵华,苏北沦陷时,母亲张秀芳携舅父流亡北上,一九三八年母亲去逝,父亲在前线抗日,舅父那时才十六岁孤身一人,开始了流亡求学的生涯。

 

第一次重逢

一九四三年十二月舅父穿着一身灰色宽袖粗布长衫,提了些水果花生,风尘仆仆地来到了西安南关正街115号黄云山的官邸(我父亲处)。见到我又干又瘦,调皮淘气的孤儿(母亲去世,父亲在前线征战)那时我才十一岁,舅父搂着我,我仰面傻傻地看着他,我突然感到有滴热泪滴到我脸上,舅父说:“步扬,我是你舅舅呀!”以后我就和舅父往在“黄公馆”的西厢房内,开始接受舅父的管教了。舅父看不惯国民政府军人的那套官场作风,就毅然地带我去了“大雁塔慈恩寺”方丈智能大师那里居住,(智能大师是位好爱书画的高僧)目的是修心养性,同时也可以治治我的顽劣野性。在古寺内我得到了教化,舅父也有了一个清静安逸的环境,在艺术上达到了一定的造诣。

不久,舅父在一所四壁透风的破庙里与一些爱国青年白手起家,自己动手创办了户县师范学校,开始了他的美术教育的生涯。我只好又回到父亲身边继续求学。学习成绩大有长进。



解放前晓寒先生与黄步扬摄于靖江老家

 

第二次重逢

一九四五年抗战胜利了,舅父想念外婆,归心似箭,便带着我跟随国民政府的接收大员(父亲介绍的)一起到了无锡。舅父见到接收大员们的花天酒地糜烂腐败的生活作风,深恶痛绝,决不与其同流合污。加上思念外婆心切就带我回到苏北靖江,外婆身边。内战时期烽火连连,国民党政权摇摇欲堕。舅父在泰州姜堰用大张的黄表纸画了一幅“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水墨画,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养精蓄锐,清贫苦读。我进入泰州姜埝荣汉中学读书,一九四七年至一九四九年期间由于战乱,中学办课时停时办,舅父怕耽误我的学业就亲自教我读古文、诗词、练书法、还送我到一位老学究所办的私塾攻读中国古典文学,舅父还教我唱《满江红》、《木兰辞》、《兵车行》、《琵琶行》、《长恨歌》,要求我每天练书法半小时,我受益匪浅,至今我已是七十六岁的老人了,能背诵,会唱这些诗词歌赋。学生们要表演节目,我就康慨、激昂地唱上一首《满江红》或《木兰辞》以激励年轻人奋发上进,灌输华夏魂。

一九四九年九月舅父被荣汉中学的校长陆季阳推荐到全国政协文化俱乐部担任美术工艺师,司法部长史良非常赏识他的人品及书画。在开国大典的前夕,为了向共和国献礼,部长与舅父协商,以全国政协的名义设计一面大的锦旗,挂在天安门的城楼上,部长陪同舅父连夜设计赶制:“全国各族人民大团结万岁!”的内容确定,部长拍手称佳!内容确定,“字”谁来写?部长说:“张先生你的字体就不错么!干脆就你写吧!”舅父再三谦让,却推辞不掉!这样,一个通宵,特大锦旗做好了,开国盛典的礼炮打响前早已高高地悬挂在天安门城楼的正中央了。

我在北京读高中时,离舅父的工作地点很近,舅父常常叫我去文化俱乐部(原欧美同学会旧址)吃西餐。舅父说:步扬,来舅父这“打牙祭”!我总是快活的应邀而去果腹而归,总让他老人家破费了。

不久,我父亲南下赴任,只好又与舅父分开了,舅父在送别的时候,嘱咐我“去吧,到南方去好好读书!”但舅父的音容笑貌却铭刻在我心中。

 


1981 晓寒先生与黄步扬一家摄于瑞安


第三次重逢

一九五三年,喜闻舅父由北京到厦门鼓浪屿鹭潮美术学校任教,我立即辞掉瑞安县政府秘书及统计科员之公职,投奔舅父,决意弃政从文。一路跋山涉水到了鼓浪屿找到了鹭潮美术学校,看到当时“上能见天,下接雨水”的八卦楼一片疮痍,令人吃惊,无法与北京的全国政协文化俱乐部相比。舅父却满怀自信,劝说:“步扬,你怎么也不打个招呼!说来就来了呢!你的性格不宜学美术和工艺,况且我们这里百废待兴,暂不招生,你看我住的地方还是四面通风呢!”但我却赖着不走了!甥舅二人就靠舅父微薄的工资艰苦度日,一个月后经舅父介绍,与他的学生蒋维尊一起创办了燎原文化补习学校。当我领到第一笔工资时十分高兴,买了些糖果,还请舅父看场电影,舅父欣慰地笑了说:“我今天第一次吃到外甥用自己的劳动成果买的糖,这糖可真甜!”舅父语重心长,让我热泪盈眶。

 


1987年黄步扬到医院探望晓寒先生


第四次重逢

一九五四年父亲从杭州来电要我回杭州参加高考,我只好又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舅父,到杭州准备应试,一九五五年我以高分被上海“华东政法学院政治法律本科”录取。一九五七年至一九五八年是个难忘的年代,我与舅父在不同的地方经受不同的风雨,颠沛,坎坷。直到一九七六年我经过了炼狱,回到故里,扶锄东篱。一九八一年舅父由林良丰陪同到太姥山采风写生,专程改道来瑞安老家看望我们一家,舅父与我们一家在玉海藏书楼合影。从此,他老人家给我的妻、女留下了慈祥和蔼的思念。一九八二年春我携全家赴厦门拜望舅父、舅母,在鼓浪屿鸡山路与表弟、表妹合家团聚,舅父十分高兴,包了红包,悄悄地塞给外甥媳妇,并嘱咐道:“宝谦(外甥媳妇),舅父很穷,这一点钱是我的‘私房钱’,稿费赚来的,你拿着吧!补贴补贴你们远道来的路费,也算是见面礼!”我妻感动的直流泪……。宝谦说:“舅父,你对步扬的养育、教导之恩我们尚未回报,怎么好拿您的钱呢!万万不能,万万不能。”她婉言谢绝了。次日,舅父又对我说:“步扬,宝谦是好媳妇,你可不许欺负人家啊!”耐人寻味的教诲,指导我的为人处世,我时刻铭记在心。

瞬间,半个世纪过去了,只要一有机会我们就去厦门拜望他老人家,与舅妈、表弟、表妹团聚以共享天伦之乐,的确是人生一大快事。就连当时只有十二岁的女儿黄卫伟也能独自一人长途跋涉溜去看望舅公、舅婆、一姑、表叔们,他们对女儿很好、很好。我们夫妻二人也曾去过香港看望群星表弟、西玉表妹。一九八七年舅父身体欠佳住院时,我与妻子二人赶赴医院探望,祈望舅舅心情愉快,早日康复。

 一九八八年,惊闻舅父逝世的电报,立即起程奔丧。呜呼!一颗祖国璀璨夺目的美术工艺大师,我的北斗、启明星在东海之滨陨落了!……

舅父的一生高风亮节,淡泊明志,是高耸入云霄的青松。

舅父的人生阅历,却又是那坎坷多磨,饱经沧桑,经受了早春拂晓前的寒凉,没享受过一天好日子。

但给我们留下的却是:

春华似锦山花烂漫的盛夏金秋

华夏民族的和谐复兴之英魂

 

二○○八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