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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云松 

文/郦耀南


我认识云松是在一九三八年春,当时日寇侵华,烽火连天,我们都背井离乡,颠沛流离至西安。为了学业,我们携手跋涉积雪未融的秦岭;又翻越关隘险阻的巴山,经历万苦千辛,就读于陕西安康中学,后又迁至四川阆中(国立四中),其间岁月艰难,我们相濡以沫,患难与共,相亲无间。后因人事变迁以至天各一方……。五年前,噩耗传来,使人仰天长叹,热泪泗流,叹缘份之悭!回首往事,历历在目,令人神伤!



         一九四一年晓寒先生于国立艺专


曾记得当初同窗读书,云松酷爱绘画,一幅横枪跃马图得到了老师的青睐和同学们的称道,并被悬挂在教师办公室,被誉为天才,其时也不过十五、六岁。

迁校至阆中后,课余之暇,我们常结伴游桓侯祠、锦屏山,斜阳夕照时徘徊在嘉陵江畔,在颠巅起伏的浮桥上,眼望滔滔东去的江水,思念着沦陷后苦难深重的家乡,泪眼相对,默默无言。我们常伫立江畔,低吟着贺绿汀先生所作的《嘉陵江上》,抒发那无言的悲愤和不尽的思念之情。背井离乡的痛楚该是何等的心境?!

曾记得,有一天云松对我说:明天要绝食一天。乍听,我悚然一惊,忙问为什么?他说明天是母亲的生日,我默然良久,是啊!国破家亡,思亲情切,当时少年时代的我们,不都是笼罩在悲愤抑郁的情绪之中吗?我思之再三,搜索枯囊,把准备买草鞋的钱掏出来(当时的学生百分之九十都穿草鞋),相约至市中“异山居”小酒店小酌,以遣悲怀。及至酒酣耳热时,我们不禁高歌“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正所谓一醉解千愁!可能从此后,初悟浊醪妙理与酒结下不解之缘,以至后来相会长安城时,俨然一酒翁矣。

我们在阆中分别时,大约是在一九四零年,云松为艺术的深造而离开阆中赴重庆。嘉陵江畔握别时,目送孤帆远影,不禁潸然泪下。

记得再相逢时,是在落花时节的长安城,大约是一九四四年,那时我们都不过二十岁出头。我觅食西安,云松在艺术上则日趋成熟,记得云松曾在画家李丁陇先生创办的伉俪艺校任教,那时的艺校,简陋得可怜,我们俩的以豆下酒就在此时。当时云松还向我展示一幅十八罗汉图,上有冯玉祥将军和凤子先生的题咏。记得在西安南院门民教馆,云松成功地举办了个人画展,得到了赵望云等名画家的赏识,影响很大。其中有一幅自画像还嘱我一题,因我当时手疾未果,曾表示留着以后再说。可风云变幻,我于四四年底因故又与云松握别,重上征途,从此,海角天涯各自一方,谁曾料想,长安一别竟四十余年!

后得到云松的消息是由于同学老牛的四处奔波,印制了一本国立四中同学通讯录,方知其执教于厦门鼓浪屿福建工艺美术学校,高兴之余即写信联系,云松那热情奔放的回信,欢欣之情溢于言表,封封来信都催促我南下一晤,共叙四十余年的离情,然惜累于病,未能成行。私心原以为终会见面的,终会相聚的,岂料竟成永别!令我遗恨终生!近日翻阅云松昔日的来信,言犹在耳,魂归九泉,能不痛哉!

云海茫茫,关山重重,仅以此情悼吾弟云松于东海之滨。

 

一九九三年中秋前夕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