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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久的记忆  沉痛的哀悼  

文/寿崇德


       五月五日下午惊悉晓寒兄病逝噩耗,顿时热泪盈眶,痛悲万分……。往事如昨,四十五年兄弟情谊历历在目,而今都成为梦一样的幻境。

        抗日战争爆发时,十岁的我随父母逃难,从浙江到西安,寓居碑林外三学街二号。我从小酷爱美术,每有画展必前往观摩。一九四四年一月间,“陕西省文物展览会”在碑林举行,盛况空前。我在参观画展时,偶然发现一位穿着长衫,气度不凡的青年,正用铅笔勾勒一幅《竹林七贤图》石刻拓本,那秀劲的线条强烈吸引着我。这就引起他的注意,朝我看了一眼,我才壮着胆子问他姓名,并作了自我介绍,表达了酷爱绘画的心情,他朝我点头微笑,表示理解,后来我发现他胸前佩戴国立艺专的三角形校徽,更是羡慕不已,他爽直健谈,待他临摹完毕,我就邀请他到我家玩并共进午餐。知道他原名张宝财,改名云松、字晓寒,江苏靖江人,时年二十二岁,是四川重庆国立艺专国画系四年级学生,由于经济困难而休学前来西安投靠姐夫,现正找工作以求生活自立……。从此晓寒常来我家,作画示范并指教修改我的画,同时将在重庆临的吕凤子、潘天寿、傅抱石、陈之佛、李可染诸先生的画,借我临摹,还向我介绍重庆画家的情况与各派风格特点,使我眼界大开,初步了解当代画坛情况,懂得了一些艺术理论。我要叫他“张先生”,他说只比我大五岁,一定要以兄弟相称。我们都是天真烂漫的青少年,兄弟情谊纯洁深厚,我对他的人品与艺术才华十分敬佩。前一年我曾跟马德馨(白水)先生学水彩画、赵桐荫(立民)先生学山水画,并向赵望云先生请教,现有晓寒引路,开始走上学艺道路。

        当时社会极其黑暗,物价暴涨,民不聊生,知识分子出路极少。晓寒经赵望云先生的介绍到户县师范任教,他来信要我去玩,我在西关外搭骡车西南行五十多里,到达终南山麓户县化羊庙户县师范学校,晓寒就住在破庙大殿西侧用木板隔成的所谓教员宿舍里,吃的是粟米稀饭,生活极为艰苦,而他却以满腔热情教育培养师范学生。我一住三天,在昏暗的桐油灯下,晓寒每夜用土棉纸教我临摹宋人山水。入夜,我们共睡在菩萨脚下木板铺的床搭,亲如手足其乐无穷。

        后来我入四川报考艺专,由于错过招生期,在潘天寿先生的介绍下,考进吕凤子先生创办的正则艺专就学。我们一直保持着通信,得知他在我离陕后当年秋冬于西安民众教育馆举办了个人画展。由于物价暴涨,穷困潦倒,被迫于一九四五年循入空门,在大雁塔下慈恩寺落发为僧。直到抗战结束后才回到靖江老家。我亦北上经西安南归。

        一九四六年冬季,晓寒从靖江到迁址江苏丹阳的正则艺专看我,以所作《骥江集》册页一套相赠,并一同拜见吕凤子先生(晓寒一九四○年入国立艺专时的校长),受到老校长的勉励。晓寒临别时,在我的小册页上作《曲阿访崇德弟》图(丹阳古名曲阿)画江南桥头,兄弟二人话别状,笔墨简淡,耐人寻味。次年五月,晓寒从泰州姜堰探望舅父后,经扬州、镇江来看我,并将在扬州购得旧画复制品数幅为赠。后来我请凤先生为他治印两方寄赠,很为高兴。一九四八年春,晓寒寄赠所画女儿西玉像,背景为梅花,极潇洒雅逸,我一直珍藏着。不幸所有晓寒的画,除《曲阿访崇德弟》册页外,全部失于文革浩劫中,最感痛惜!

        解放后,晓寒从北京来信,知他在全国政协文化俱乐部工作。一九五三年春季又来信说,决定南下厦门任教鹭潮美术学校。

        文革浩劫,晓寒历尽苦楚,直到粉碎“四人帮”后,我们才得到第二次解放。一九七九年光明日报刊出晓寒在工作的一张照片,我看后非常兴奋并去信祝贺。他复信说,磨难幸存,要好好工作以弥补损失。后来《福建画报》、《中国书画》等刊物发表他的作品与文字介绍,我感到晓寒年届花甲,画风大变,形成以线为主、简练概括,恣肆纵横,新奇超脱的独特风格,进入了晚期炉火纯青的大成阶段,是多么可贵与可喜啊!一九七九年十月二十三日晓寒在游黄山后光临古严州府梅城欢聚,我们把臂新安、富春江上,登山涉水,畅游欢叙。回忆长安萍水相识,忽已三十五年过去,正是“惜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临别时晓寒为我作《梅城访友图》并乘兴题诗与跋云:黄山归来未解渴,为贪一醉过富春。弟守山居藏高洁,兄坐海隅一闲身。三十余年情谊在,斑斑白发话梅城。己未新秋下黄山来新安江畔访崇德夫妇,欢聚数日,长安好梦犹在目前,灯下捉笔以志永念,晓寒。

        别后,我们都忙于工作,通信不多。晓寒曾寄赠漳州水仙与瓷笔洗等,并几次来信邀我作游厦门。去年我六十岁,举行个人画展,晓寒来电祝贺。今年三月我给他去信未见回复。谁知晓寒正当发挥艺术才能的时期,过早溘然长逝而永别了……。真是“多才天亦忌”,人间痛憾的事啊!

        回忆往事,不胜叹息。开朗、正直、勤奋、热情的天才画家,一生坎坷的挚友张晓寒兄的形象永远活在我的心中。